哀婉凄清之歌
——評讀陳爍長篇小說《江南殤》
文/流云虹東
很久沒有閱讀過長篇小說了，一是瑣事忙碌沒有閑功夫，二是費神費事沒有耐性。但前不久，文化學者李蛟龍飛先生囑我為其夫人發(fā)表在《世界漢語文學》雜志“小說坊”欄目的長篇小說《江南殤》（節(jié)選）寫個簡評，并說要附在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長篇小說《江南殤》書后。為不負文友之囑，撥冗讀起了陳爍先生（我想稱呼她為先生，像我們稱呼冰心先生一樣）的小說，在讀第一章《柳文萱的病》時，柳文萱向所在的天咫涯旅行社老總何怡菁電話請假不帶團出行，被老總解聘后的柳文萱在小酒吧喝酒與人發(fā)生斗毆受傷住進醫(yī)院，這些情節(jié)就牢牢地抓住了我的眼球，觸動了我的交感神經(jīng)，使我不得不一口氣將全篇小說讀完。讀完掩卷，許多如珍珠般亮色的元素都在我的大腦皮層中不斷閃爍，正如陳爍的姓名，“陳耀魂彩，爍炫神暉”（《世界漢語文學》劉東總編輯為陳爍先生的題詞）。她的這一長篇杰作，囊括起來，有如下值得大加贊賞的方面。
抒情敘事之功力透紙背
陳爍先生的小說《江南殤》在講述縱橫交錯的人物故事的同時，始終保持著抒情性的格調(diào)，其功入木三分，力透紙背，令人嘆服。因此，她的《江南殤》在保持“五四”以來引進外國的抒情小說的基調(diào)上，發(fā)展、提升和完善了當代抒情小說的品位。所謂抒情小說，是現(xiàn)代小說的一種新樣式，是以抒情為基本表達方式和主要風格特征的小說。在小說的形象塑造和結構形式方面，也完成了從傳統(tǒng)形式到現(xiàn)代形式再到當代形式的轉變，語言多以抒情詩化和散文詩化的表達呈現(xiàn)。請看這段描寫：
急救車前面的穿霧燈像兩把利劍，將車前方如潮的人群一劈兩半，然后呼嘯著從兩半人群中間閃現(xiàn)出來的空擋里穿梭而過，響徹著嘹亮的專屬音樂，箭一般射入漆黑的夜色里。
短短幾行字，用“像”“如”“般”一組博喻，大膽運用“利劍”“一劈兩半”“穿梭”“響徹”“射入”等詞語或短語，語言極力詩情化，如若分行排列，就是活脫脫的抒情詩。
還有：何怡菁百思不解，內(nèi)心的痛楚卻像一把刀，在心底一直剮，一直剮。
兩次反復使用“一直剮”，表現(xiàn)出何怡菁作為柳文萱的表姐，在得知表妹感染艾滋病后無比痛楚的心情。
請再看：再靠近一些，他看見她的嘴角輕輕上揚，雪青色的瞳眸閃著憂郁的光澤，像被蒙了一層淡淡的霜。她猶如一朵盛開在街邊的雛菊，纖塵不染，卻給人一股楚楚逼人的氣勢。張宜正的車緩緩向她靠近，心里的憐和愛也在急劇升溫。
這是何怡菁在他男朋友張宜正眼里的艷麗容貌，“情人眼里出西施”，千真萬確啊！
這段對靜心齋茶館的說明性描寫，也是充滿了詩意。這勾起了何怡菁對久別家鄉(xiāng)江南的思念眷戀。
木頭桌椅；紅磚壁爐；小荷池塘里，紅鯉魚優(yōu)雅而自在地游著；小巧的池塘邊，竹子一簇簇的；明亮的燈光從鏤空的玻璃罩子里流瀉出來；古箏，竹傘，十指芊芊的彈奏者，潺潺撩蕩的樂音……一切，原都在她的心海深處，與江南貼的那么近，那么近。
何怡菁在幾股矛盾沖突交織達到頂點的時候，作家陳爍先生讓她來了這么一段極其復雜矛盾的心靈告白，這是她靈魂的掙扎，心靈的煎熬，面對現(xiàn)實的無可奈何。請看：
親情如此冷酷，一時讓何怡菁難以接受，雖然她答應過母親永遠不再踏入西塘半步，永遠不與西塘東南角這個店鋪里的親人相認，但是，她卻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地夢想過親情相逢的場景，在那些每一次都不盡相同的夢想中，絕對不會有現(xiàn)在這般難堪、尷尬、冷酷的場面，這是她的自尊心無法接受的章節(jié)。她原以為是母親不容這些親人，現(xiàn)在她才知道是這些親人不容母親，更不容她。那么，母親的孤苦，母親的冷寂，母親的黯然猝死，該都跟這些親人的冷酷不無關系。
下面這段描寫，就是一闋詞章，對錯綜復雜的情感糾結做了一個高度簡潔的綰總：
一處繁華一頁箋，一筆前緣一縷煙，盛世浮生，筆端百轉紅顏讖……幽幽梅魂，一縷隨水一成塵，驚鴻過影花骨瘦盡，誰聽玉笛聲；佛骨檀香，多情解語慰虔誠，洛陽春暖酒自斟，流光一瞬，剎那離愁又添淚一痕。落花離枝，雛燕離巢，原來……才名艷名皆是幻影，世間知我者，幾人？
整篇小說所敘情節(jié)照應周全，無甚疏漏。情節(jié)的誘人性頗顯功力，使人不忍釋卷。我敢說，凡讀她這篇作品的人，都會一鼓作氣，透讀到底。
剝筍似懸念情節(jié)逐層現(xiàn)
楊碩是從江南到中原就一直追柳文萱的男人，但一直是一廂情愿的單相思，沒有得到柳文萱的愛情，反而柳文萱卻一見鐘情地喜歡上了從中原來江南旅游的蘇陽，還感染上了艾滋病。這些情節(jié)是在主人公何怡菁逐漸牽引之下，慢慢由楊碩自己敘來。楊碩第一次失敗婚姻的過程，也是借楊碩自己之口，以插敘形式道來。而在楊碩講述自己不幸婚姻的同時，勾起了何怡菁對自己身世的纏繞，進而走神，陷入沉思，引出插敘中的插敘，才知道了自己與柳文萱的表妹關系。這種故事情節(jié)的構架是復雜的，大膽的，同時也是清晰的，成功的。后面何怡菁的養(yǎng)父權大智與何怡菁一同來到江南柳文萱的家中，勸說她的家人去中原看望她。但遭到柳文萱的爺爺?shù)膱詻Q抵觸，他誤認為權大智就是當年辜負女兒柳倩如的負心漢——高官何玉祥。當何怡菁勸架中慌忙叫柳曉寒為舅舅時，柳曉寒與權大智都覺出乎意料。還有，何怡菁一直不知道權大智是媽媽臨終前把她托付給他領養(yǎng)長大的。柳文萱臨終前認了何怡菁這個表姐。這種種糾結與交叉的人際關系，作者卻有層次地、慢慢地像撥筍似的將懸念逐層揭示給讀者，讓讀者閱讀頭緒清晰，不迷惑。
陳爍先生長篇小說《江南殤》巧妙設置懸念的成功，讓這個哀婉凄清的故事更具魅力，讓受眾欲罷不能，勾起讀者讀欲，想一直讀下去。
還有，陳爍先生的懸念是靠誤會法來實現(xiàn)的，讓小說中的人物對人物產(chǎn)生誤判性誤會，也就是對人物產(chǎn)生不正確的判斷。這樣，勾起讀者追根求源的興趣和獵奇的心理，想繼續(xù)不輟追尋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看個究竟。使小說情節(jié)曲折離奇，吊起讀者胃口，讀來妙趣橫生。從這個層面看陳爍先生陳述故事的技巧，可謂爐火純青，盡善盡美，可謂上乘的懸念大師。
旗袍文化系于旗袍情結
旗袍在陳爍先生長篇小說《江南殤》里面著墨很多，是一道亮麗的風景線，非常搶眼，增加了小說的可讀性，折射出江南旗袍文化的底蘊。
旗袍是民國時期婦女的時裝，由滿族旗人婦女的長袍演變而來。由于滿族稱為“旗人”，故將其稱之為“旗袍”。在清代，婦女服飾可謂是漢滿并存。清初，滿族婦女以長袍為主，而漢人婦女仍以上衣下裙為時尚；清中期，漢滿各有仿效；到了清代后期，滿族效仿漢族的風氣日盛，甚至出現(xiàn)了“大半旗裝改漢裝，宮袍截作短衣裳”的情況，而漢族仿效滿族服飾的風氣，也于此時在一些達官貴婦中流行起來。
旗袍的樣式很多，開襟有如意襟、琵琶襟、斜襟、雙襟；領有高領、低領、無領；袖口有長袖、短袖、無袖；開衩有高開衩、低開衩；還有長旗袍、短旗袍、夾旗袍、單旗袍等。改良后的旗袍在20世紀30年代，幾乎成為中國婦女的標準禮儀服裝。
他（姥爺）耐心地給何怡菁講述：“正常情況下，一條蠶只能結一顆繭，要是碰到兩條蠶結成一顆繭，這就是雙宮繭，用雙宮繭繅的絲，就叫雙宮絲。雙宮繭的單根絲比正常繭的單根絲要粗很多，所生產(chǎn)的雙宮絲也比正常蠶繭的絲要粗，用雙宮繭繅制的絲，絲條上會附有各種大小不同、分布規(guī)則不同的天然絲結，織成綢后，會在綢的表面弄成一些天然的疙瘩，獨具立體感，與其他綢類明顯不同。”
陳爍先生這段有關雙宮繭織成的雙宮絲綢與眾不同的立體感的描述，借姥爺之口敘述出來，具有絲綢文化的元素，令讀者獲取到新的知識信息，也長了見識，尤其是在城市里長大的讀者，根本就不知道雙宮繭為何物。
旗袍與女人的氣質(zhì)、品位、風情、高雅聯(lián)系在一起。難怪旗袍在中國風靡，經(jīng)久不衰。下面這段描寫何怡菁穿上姥爺?shù)钠炫壅淦泛蟮拇髿狻⑼窦s、潤雅、輕盈、柔情、華貴的氣度，令其光彩照人，美不勝收。與其說姥爺經(jīng)營的是一家旗袍店，還不如說姥爺繼承和發(fā)揚并創(chuàng)造了旗袍文化：
穿上這件旗袍的何怡菁，又顯露出另外一種風情來，雅意悠然，大氣婉約。華貴的花色和面料，映襯著她微含笑意的面容，一雙青春而懵懂的靈珠，泛著珠玉般晶瑩剔透的光澤，眼神清澈得如同冰下的溪水，不染一絲世間的塵垢；纖長而濃密的睫毛，如蒲扇一般微微翹起的小巧的鼻子，粉嫩的泛著晶瑩顏色的嘴唇，一雙柔荑纖長白皙的手臂，還有手臂頂端那輕彎出優(yōu)雅弧度的如玉十指，無不向世間展現(xiàn)著她獨一無二的潤雅和輕盈，仿佛隨風就能迤邐出萬丈柔情蜜意，那眼角眉梢和舉手投足之間，卻又散發(fā)出來一種華貴無上的氣度，讓人望而生畏，欲罷難前。
詩意語言繪就江南畫卷
孫維霄說：“鐵凝的小說充滿了詩情畫意，具有獨特的詩意美。”我也要說，陳爍先生的小說《江南殤》也是一部用詩情畫意般的語言油彩，繪就的一幅絢麗的江南油畫。
請欣賞下面這段關于旗袍與牡丹花的描寫，以詩意的語言展現(xiàn)了詩意般的旗袍畫面，而且還是具有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那種境界，詩意語言的魅力淋漓盡致??！旗袍文化的繼承與發(fā)揚者們，頗得王維與文同的真?zhèn)?，王維是詩中有畫，文同卻是畫中有詩??！這旗袍中也有詩啊：
旗袍上大大的牡丹花錯落有致地分布，整體給人一種高貴大方的感覺。漸漸變色的運用恰到好處，那柔和暈染開來的色彩，從明到暗，或由深轉淺，或是從一個色彩過渡到另一個色彩，充滿變幻無窮的神秘浪漫氣息。宛若中國國畫的墨色暈染，濃與淡之間的巧妙運用，為這件旗袍平添了無窮的藝術魅力。
請再讀讀下面這一段，詩意般的語言描寫出詩意江南畫卷，給人的感覺好像與當時人物心境極不協(xié)調(diào)，這么美麗的畫卷與那么情迷意亂的人們怎么相宜呢？陳爍先生正是運用這種反襯手段，用“美景”襯“亂心”，達到意想不到、空前絕后的藝術效果：
清虹橋影出，秋雁擼聲來。河多，橋自然就多。河水將古鎮(zhèn)分割成碎片，橋又將一塊一塊的碎片連綴起來。小小的古鎮(zhèn)竟有一百多座橋，每一座橋就是一本古老的書。一座座古橋造型精美，體態(tài)輕盈，大多為明清時期的建筑，拱形橋如彩虹飛架，平臥橋如長笛橫吹，各有風韻。從此岸到彼岸，人行于橋上，會生出無數(shù)美麗的遐想，真是“綠意紅情，春風夜月；小橋流水，琴韻書聲”。
首句是個很好的駢句，除平仄之外，無懈可擊。“河”與“橋”的關系，用“分割”與“連綴”一組意義相反的詞來詮釋，句子的詩性不言而喻。一座橋就是一本古老的書，拱形橋如彩虹飛架，平臥橋如長笛橫吹，連用三個比喻，這叫博喻，形象生動，詩意盡顯。“綠意紅情，春風夜月；小橋流水，琴韻書聲。”有色，有形，有情，有聲。真是妙不可言！
類似這樣的詩意語言，滿篇皆是，隨處可見。在欣賞小說起伏跌宕的故事情節(jié)的同時，也領略了陳爍先生散文詩一樣的小說文本，身心輕松愉悅，使人受益匪淺。
人物個性特色圓潤豐滿
人物、故事情節(jié)和環(huán)境是小說的三要素。陳爍先生的長篇小說《江南殤》所塑造的主人公及人物群體大多豐滿圓潤，頗具鮮明的個性特征。
江南美女柳倩如與京都高官何玉祥一次媾合所生的私生女何怡菁是小說的主人公，被姥爺視為孽種不予承認，當然還有社會壓力，在這種世俗觀念的壓力下生存，其艱難可想而知。在何怡菁的母親柳倩如彌留之際，將何怡菁托付給長期追求她的權大智撫養(yǎng)，權大智將何怡菁視為己出，悉心照顧，使之出脫成一位面貌嬌麗、素質(zhì)高雅、能力出眾的商界女能人，而且善解人意，頗具擔當，基本繼承了她母親的特質(zhì)，也融合了權大智真誠善良的優(yōu)點。尤其是當知道柳文萱患艾滋病以后，不管是經(jīng)濟上的，還是情感上的，都對柳文萱給予全力呵護；當知道柳文萱與自己屬于表姐妹關系以后，更是親上加親，關愛有加。
柳文萱在小說里也是一位很重要的線索人物，小說里有了她，情節(jié)才變得那么千絲萬縷、錯綜復雜。她性格執(zhí)拗、孤獨、我行我素，是一位朝著一個方向走到黑的女性。她在婚姻問題上與姑姑柳倩如有著同出一轍的近似，一個相似悲劇在一個家族的兩代女性身上演繹，這是這個家族的不幸，好像命運在對她們故意進行捉弄。楊碩對柳文萱愛的追求是真摯的，全心的，但楊碩是離過婚的男人這個事實，柳文萱不予接受，她追求的是那種一見鐘情而義無反顧的愛情，正與她姑姑的愛情觀相吻合。但就是這種愛情觀念，把她送上了不歸路。結識了一見鐘情的中原男子蘇陽，可蘇陽是個花花公子，是那種十分濫情的男人，使柳文萱感染了艾滋病。“人之將死，其言亦善”，在柳文萱彌留之際，她認了何怡菁這位表姐，且情真意切。與她姑姑有一點不同的是，她沒有繁衍出后代。
權大智也是一位線索人物，小說情節(jié)如果沒有他的在場，一切都會顯得蒼白無色；姥爺在小說中是一位具有傳統(tǒng)封建意識的老古板，女兒柳倩如與孫女柳文萱演繹的悲情，他不予同情與幫助，只是一味地拒絕退避了事；蘇陽雖然是一個側面性的襯托人物，但他的個性特征代表了當代的一類劣性人物，性格輕浮、玩世不恭、不計后果、不負責任等等；何玉祥這個人物也非常重要，正因為有了他的一夜風流，才有了柳倩如的孤守貞節(jié)、至死不嫁，才枉費了權大智的一腔癡情，才制造出這部長篇小說一連串的悲苦故事??！
總之，陳爍先生的椽筆之作《江南殤》，給我們這些小說創(chuàng)作者，提供了一個值得學習與借鑒的范本。我期待她的長篇小說《江南殤》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后好評如潮，更期待她創(chuàng)作頗豐，著作等身！
誠謝陳爍先生為讀者奉獻出這么優(yōu)秀的作品！
2012年5月8日于《世界漢語文學》編輯部輟筆
【作者簡介】
流云虹東（1953.7—）原名劉東，字天長，男，漢族。中國當代詩人、散文家、作家。出生于四川省綿陽市一個教師家庭。畢業(yè)于四川綿陽師范學院中文系。精葵花文學網(wǎng)站主編，世界漢語文學網(wǎng)總編。現(xiàn)任《精葵花教育文學》雜志主編，《世界漢語文學》雜志與世界漢語文學出版社總編輯，世界華文作家聯(lián)合會河南分會顧問。有60多篇作品收入《中華散文百年精華》等50多種文集。
出版著作：①詩歌集《生命歷程》；②散文集《月竹情》；③寫作理論專著《中小學生個性化創(chuàng)新寫作全程指導》；④教學用書《微型教案的藝術魅力》（合著）；⑤文學教育專著《太陽香》（合編著）。主編《太陽香》《從智慧走向卓越的課堂》兩部。計150萬字。
散文集《月竹情》獲2010年度“中國優(yōu)秀散文獎”，文學小傳收入《中國散文家大辭典》，散文《月竹情》收入《中國散文家代表作集》。
